翌日,薄雾未散。
白麓书院位于城东,青瓦白墙,飞檐翘角,自有一股清雅书香之气。
今日是书院半年一度的入院考核之日,门前车马络绎,不少人或独自,或家仆相伴前来。
顾长卿一身素色长衫,步行而至。
才到书院门口,便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:
“顾兄!长卿兄!”
一名腰系玉带的蓝衫少年匆匆跑来,脸上是惊喜又急切的神色。
“曹兄?”
顾长卿转过身,认出来人。
这人名叫曹锦飞,家里做的是绸缎生意,规模与顾家相仿,在曹家也是个排行第三的庶子。
平日里与顾长卿最为“臭味相投”,经常一起勾栏听曲。
“你还真来参加考核了?”曹锦飞跑到跟前,气喘吁吁。
“什么叫真来?”顾长卿驻足问道。
曹锦飞压低声音:“顾家的事我听说了,要让你去守祠堂!我今儿,是特意来找你的!”
“找我?”顾长卿略有意外。
“对!”曹锦飞拉着顾长卿快步走到书院外墙一侧无人角落,一脸认真,“顾兄啊,你我勾栏听曲这么久,我是真把你当兄弟。”
“你要是在顾家守宗祠了,我一个人听曲实在没意思。”
“是吗?”看着曹锦飞那情深义重的模样,顾长卿意味深长地一笑:“曹兄是一人听曲没意思,还是怕我守了宗祠,就没人给曹兄当借口,以后不好出门了?”
“嘿嘿,”曹锦飞搂住顾长卿的肩膀,低声笑起来,“顾兄别这么说,你我是真感情,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。”
说着,他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册折叠的纸页:“顾兄猜这是什么?”
“什么?”顾长卿看去。
“考题!”曹锦飞展开纸张,眉飞色舞,“这可是我费了不少功夫,才托人搞来的入院考题!”
“哦?”顾长卿低头看去,纸上赫然写着两道题目:
一、以“金秋”为题,作诗一首;
二、以“白麓城”为题,撰文一篇。
“顾兄,怎么样,我够兄弟吧?”曹锦飞神采奕奕,“你那个二哥不是在白麓书院读书吗?”
“你去找他,让他帮你作首诗,写篇文章来,你不就能进书院了?”
考题?
顾长卿看着题目,没有太在意。
曹锦飞与他境遇相似,在家中没什么地位,结交的圈子也多是纨绔之流。
其人能搞来试题,可能是费了心。
但这题目真假与否,有没有被骗,就不好说了。
况且,以他如今【融会贯通】的境界,作诗撰文轻轻松松,根本不需要这所谓的考题。
“顾兄,我知道你跟你二哥关系不好,但你仔细想想,不进书院就要守祠堂,那跟牢狱之灾有什么区别?”
“你就稍微求一下你二哥,以后咱继续逍遥快活,何不快哉?”曹锦飞见顾长卿沉默,以为拉不下面子,继续劝道。
顾长卿抬起眸子,笑着从对方手里接过那张纸。
“哈哈,这才对啊!”曹锦飞见顾长卿收了纸,顿时喜笑颜开。
可紧接着,顾长卿却不紧不慢地将纸折得方方正正,然后塞回了曹锦飞手里。
“顾兄?”曹锦飞愣住了。
顾长卿拍了拍他肩,笑道:“曹兄放心,顾家宗祠自有其他人伺奉。过两日,我找曹兄勾栏听曲。”
曹锦飞怔了怔,方才那一瞬间,他感觉顾长卿的眼神深邃平静,与往日那个吃喝玩乐的‘长卿兄’截然不同。
可顾长卿肚子里有几两墨水,曹锦飞再清楚不过,不作弊,绝无可能进入书院。
“顾兄别逞强啊,咱们才十七岁,玩都没玩够呢,会个屁的吟诗作对啊!这题目……”他还想再劝。
顾长卿却打断他:“曹兄,你那本《大干山海志异》可否借我一看?”
“不是,顾兄,都什么时候了,你还惦记着《大干山海志异》?”曹锦飞有点急了,“你去求你二哥,我就把《大干山海志异》借给你!”
这本游记是曹锦飞偶然收录的孤本,市面上难寻。
顾长卿想要此书,自然是为日后用来解锁【道蕴天书】中与游记相关的金页。
“要诗?”他问道。
“不是,”曹锦飞看着顾长卿那无所谓模样,眉头扬起,“你这是什么表情啊,难不成你还能自己作诗”
话音未落。
“秋气堪悲未必然,轻寒正是可人天。”顾长卿略一沉吟,悠然吟道。
“恩?!”曹锦飞怔了下,“这诗……你找过你二哥了?!”
他虽腹中墨水不多,但也能听出这两句诗对仗工整,意境清幽,非寻常打油诗。
顾长卿笑了笑,没多言。
曹锦飞望着顾长卿,心中惊疑,同时赶紧在心里默念刚才两句诗。
这么有文采的诗,肯定要背下来啊。
不背,他怎么进书院啊。
‘顾兄对不住了,死道友不死贫道。你若去守祠,以后就没人给我衬托了;’
‘你若进了书院,我爹更要拿你比我。’
‘横竖都不好过,只能借诗一用。日后有机会,定补偿你。’
“顾兄,还有吗?”他急切追问。
“有的。”顾长卿笑道,“只要曹兄把《大干山海志异》给我,我便把完整的诗句告于你。”
“顾兄这话说的就见外了,”曹锦飞看似动作从容,实则急切地从怀里掏出本线装书册,“我又不考书院,要这诗何用?”
“我就是帮顾兄参谋参谋这诗写得怎么样。”
“不过话说回来,顾兄的那位二哥,还真是满腹经纶啊,这等诗词都能做出,佩服佩服。”
顾长卿拿到游记,也不急着翻看,略一思索,便将后续两句吟出:
“借得金风送雁影,怎叹鹧鸪恋旧声。”
曹锦飞听得这两句,又是赶忙心中一阵默记,生怕忘了。
“顾兄,考核快开始了,你快去吧!”
“行。”顾长卿看了曹金飞一眼,转身朝书院内走去。
等顾长卿走远,曹锦飞急忙取出纸笔,趴在墙上,将刚背下的四句诗写下:
“秋气堪悲未必然,轻人借得送送什么来着?”
……
白麓书院每次的入院考核都有几百人参加,故而会设立多个考堂。
顾长卿按照指引,进到其中之一。
堂内宽敞,已坐了不少人。
有人认出顾长卿,便与同伴低声窃语。
“瞧,那不是顾家的三少爷吗?他也来考核?”
“听说顾家要选人守祠堂。这位三少爷是想进书院逃避吧。”
“呵……一个终日流连勾栏的纨绔,也妄想进白麓书院?”
顾长卿对周遭议论充耳不闻,自顾自在靠边的位置坐下。
静候片刻,堂外脚步声响起。
只见一袭长衫的季文镜夫子迈步而入,身旁还跟着一位面容俊朗的青年。
顾长卿认得青年。
这人,是原主二哥,顾北云。
堂中学子多有认得季文镜的,纷纷起身行礼:“季夫子。”
顾北云跟随在季文镜身侧,目光扫过堂内,看至角落时顿了下。
三弟?
跟着,移开目光。
只是眼里,多了几分不屑。
一个顾南明靠钱财关系进来已是丢人,如今又来个没读过几首诗的废物要考书院?
呵呵。